Tuesday, February 4, 2014

番外篇 不過是星期天


  稍微回溯一點時間,回到妃茵‧斐修從惡夢中驚醒,以及茲利爾一行人準備出發前往迷幻森林進行靈探的那一天下午。

  「好了,去吧。」月舉起手,站在她肩上的黑帝斯隨即振翅高飛,遠去。
  注視著在藍天上翱翔盤旋的小黑翼龍,月嘴角上揚,踏上了學園的室外中空扶手電梯打算外出。話說回來,月今天這身打扮可以說是花了不少心思。雖然咱們知道月身上有著「缺憾」,但她畢竟還是個對街頭的流行風潮頗為了解的少女。她穿著一套時下街頭少女們之間頗為流行的淺色短袖連衣裙。頭髮有稍微弄曲,又在左耳邊束起一個小髻。這樣子一裝扮起來,感覺上就像是打扮時髦的城市女孩。
  這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半。學園附近比較主要的一條街道--希索爾街(Hazel Street)聚集了比平常還要多的行人。這也難怪,因為今天是星期天,一般而言是學生與上班族的公休日。大家都趁著短暫的空檔出外遊玩一番,以潔淨身心--就是阿斯科特羅斯學園的師生也不例外。一路上,月已碰見了好幾個同級同學以及師弟師妹。話說回來,她此行的目的地,正是奈蜜市中心中央廣場--她約好了跟別人在音樂噴泉附近碰頭。
  音樂噴泉位於廣場中央,主要街道希索爾街與高檔商業街之間,是奈蜜市著名的景點。由於公眾可自由進入噴泉,每逢假日--尤其是暑假均吸引不少人前往玩水。噴泉滿布網格泉口,池底融入平地設計,定時以不規則噴射高壓泉水,每支水柱都衝勁十足,有時甚至有幾個人的高度,絕非兒童樂園那些軟弱無力的水條可以相比。泉水噴出後,它並沒有消失,而是化作點點清涼的水珠,瀰漫在空氣中,替泉內泉外的人們降溫。
  每日下午一時及晚上七時更有兩節音樂噴泉表演時段,噴水威力隨住音樂節奏而提升,稍微走近都肯定濕身。

  在大街上東看看西瞧瞧,不經不覺已到了目的地。今天的中央廣場比平常還要熱鬧。孩子們既驚又喜地在水柱間穿梭,一旦有人被水炮射個正著,周遭的其他孩子便咯咯大笑。月來到一名身穿黑色夾克配牛仔褲的黑髮少年身後,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  「喂。」
  「啊,主人,您來了!」少年慌忙回頭,一副誠惶誠恐、像是初進宮的小太監,見了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的樣子,只差在沒有下跪--我是說真的。
  「唉。」月無奈的嘆了口氣。
  「怎麼了呢?」少年滿頭大汗的問,他還真的緊張的可以。
  「什麼主人主人的……難得的約會氣氛都沒了……」月小聲嘀咕著。少年歪著頭,不解的望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月。
  「您說什麼?」
  「算了,沒事。」說著,月幾乎是粗野地抓起少年的手,勾住他的上臂,再推著他開始往前走。「走吧。」

  「米德加爾特」不愧為世界的中心[注1],縱使奈蜜市只是一小個近郊地區,這裡的繁華程度也不是世上大多數國家可以比擬的。然而,跟少數像是聖國「維佐柏絲」那種真正的超級大國(Superpower),其中那些先進繁榮的大城市--比如首都「伊斯特‧嘉頓伊甸」比較,「米德加爾特」的城市則有著個人之處。
  「米德加爾特」人都是一些真正懂得生活,懂得享受生活的人,奈蜜市也不例外--各本旅遊指南或遊記,皆不約而同地指出這一點。早上吃過早餐後工作兩三小時便吃午餐,之後睡個午覺(尤其在盛夏的炎熱天氣),到下午四時多再開門做生意,七時多再吃晚餐,之後到處喝酒或去跳舞到半夜。這國人各個階層、幾個世代都是如此生活,假如真的有世界末日,在那一天來臨前,這國人都已享受夠人生了。雖然,身為世界的一員,免不了要受時代的巨大波動所影響。「停不低地計劃,停不低地建立」,面對講求效率、急速變化的時代,對於「米德加爾特」人而言,遠離都市的急促與繁囂的奈蜜,是所謂的後花園,亦是最後的堡壘。生活在「米德加爾特」都會區的人,即使再忙都喜歡抽空到奈蜜市中心走走,感受寧謐的小鎮風情。
  「其實,主人您到底想要去哪裡?」被月拖著漫無目的的到處走,已經差不多過了一小時。少年終於忍不住提出疑問。
  「今天是星期日啊!」這真是問非所答。少年不解的看著月。
  「星期日?」
  「沒錯,星期日。星期日是普天下人放假的日子,所以我想到街上走走。」
  不久前仍是人頭湧湧的大街,午飯過後隨即進入了休眠狀態,大部分銀行商店都關了門。在百無聊賴之下,月拉著少年到處參觀。穿過中央廣場轉進柯德利街(Audrey Street),街道兩邊到處開滿了各種店舖。由於地處各國的中心,「米德加爾特」擁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商品。在這個到處擺放著各種貨物的商業街上,雖然什麼都在賣,但是,跟貼近群眾的希索爾街不一樣,這邊廂賣的東西顯然不是普通人能夠購買得起的。
  大家對於那些來自東方的商品最感興趣。從東方妖精界「塞布爾茲」來的精美瓷器和華麗紡織品常常讓本地人愛不釋手,不過,當大家看了一眼那幅刺有神鳥鳳凰圖案的掛毯的價格時,卻嚇得目瞪口呆--那對當地不很富有的人來說,簡直是天文數字。從距今五百年前開始,絲綢、瓷器、茶葉等東方特產大量進入西方諸國,成為上流社會顯示財富的奢侈品。
  對出身於在魔界「拉希布爾多」極具影響力,涉足軍、政、商三界的司狼家的月而言,那種奢侈品她總算買得起。看著雙手貼著玻璃櫥窗,興致勃勃的欣賞著一個青花瓷花瓶的月,站在她身邊的少年說話了。
  「既然如此,我變回原本的形態可以吧?」
  「不行!」斬釘截鐵。
  「為什麼嘛?主人……」
  月沒有回答。只見她像是在耍脾氣似的嘟起嘴巴,把臉扭向一邊,臉頰也紅起來了。
  假如這二人是情侶的話,那這真是非常正常的一幕。
  假如少年是月的男朋友,他大概會覺得露出那種傲嬌表情的女朋友非常可愛,甚至會想要進一步將嘴巴貼到對方的唇上。
  可是此刻少年只有滿腹疑問。
  我的主人到底怎麼了?
  這身打扮到底是怎麼回事?
  明明平時除了黑色外,她根本都不穿其他顏色的衣服的。
  還有她突然表現出來的這種扭扭捏捏的態度,到底是在搞什麼?
  實在太奇怪了!

  話說回來,究竟這二人是啥葫蘆裡賣啥藥,為什麼少年會喚月做主人?
  不管怎麼說,既然月如此要求,少年只好放棄追問。原本只將自己當成是陪客,在逼不得已之下他也只好投入這次購物行;而他最後也同樣在商業街上找到滿意的物品。在一個環境昏暗,牆壁和架子上雜亂地擺著各種乾貨或清潔用具的雜貨店裡面--這是少數營業中的店鋪,他意外地找到了一把「拉修工房」出產的多功能釘頭錘。
  「想要嗎?」月突然出現在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釘頭錘的少年身後。原本以為她在店外等待自己的少年吃了一驚。
  「嘛……」
  「我買給你。」
  「啊……嗄!那怎麼行!」
  月二話不說,從少年手上奪走釘頭錘,並跑向櫃檯,「老闆,我要這個。多少錢?」
  一個坐在那裡,叼著煙斗,五十歲左右的大叔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著衝著自己以來的金髮少女,以及她手上的釘頭錘,「盛惠三千銀晶。」
  「啊?」少年聽了,隨即把頭搖了又搖,像個波浪鼓似的,「不行!主人!這東西太貴了,不……」
  可是月卻照對方所說的價格付了錢。
  「因為你是個聽話的使僕魔,所以偶爾都要獎勵一下你的。」月將以皮套包封好的釘頭錘交到少年手上。等等,使僕魔?那麼說,這少年其實是黑帝斯?「走了那麼久,我都累了,先去吃點東西吧。」
  月與少年穿過一條幽靜的小巷,在巷子的另一端看到一家名字叫做「吸血鬼與向日葵」的茶室,有兩三個顧客坐在那裡休息著。老實講,這家茶室的室內裝修平平無奇,由於其隱藏於寧靜的小巷中,並自成一角的關係,這裡無法自然採光,只能依賴省電燈泡做為光源。四面都是灰白的牆,除了一室的盆栽、蔓藤植物等能予以整個空間一點生氣外,茶室應有的精緻欠奉。由後巷一直走過來,更覺一步一驚心。不過二人依然選擇在這裡喫下午茶。
  二人在座位上坐下來以後,一個圍著橙色圍裙,有著偏桃色長髮的精靈族少女走過來給他們下單。
  「歡迎光臨……咦,妳不就是……」少女瞧了瞧月的臉,然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,「司狼同學!」
  月疑惑的看著少女,「妳是……」
  少女燦爛的一笑,道:「我跟妳可是同級的哩!不過又難怪妳會不認得我,畢竟我在校內沒妳那麼有名。我是昕‧司藍。」
  月聽了,微微一笑,「這樣啊。」
  少年以驚訝的神情,看著月和少女的互動。名為昕‧司藍的少女又道:「我正在兼職賺取銀晶。請問你們要現在點東西嗎?」
  「我要一杯拿鐵,再加一客藍莓芝士蛋糕。」月說,她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年,「你也點吧。」
  少年慌忙抓起餐牌。「嘛,那個,我要一杯黑咖啡。」
  昕‧司藍嘴角略微上揚,擺出她工作時用的笑容。「了解。請稍等一下,東西很快便送到。」
  「那個,主人。」昕‧司藍走開後,少年方才開口道。
  「嗯?」
  「您真的變了耶。」月雙手托著臉頰,目光轉向玻璃窗外。少年續道:「一直以來,您不是很討厭跟人打交道,不願意理睬學校裡的人嗎?」
  月沒有給予反應。少年見狀,垂下了頭。
  「也許,我太多管閒事了。」
  「沒有的事。」月否定了少年的妄自菲薄。少年追問下去。
  「那麼,您是基於什麼理由而有所改變呢?」
  月還是沒有回答。二人暫時陷入沉默裡。良久,月忽然開口。
  「我們已相識了有……多久呢,黑帝斯?」
  「已有96120小時又7分24,不,25秒了,主人。」
  黑帝斯這個說法,實在教月哭笑不得。「你還真是精打細算哩。」
  然後,昕捧著他們點的東西來到二人身邊,說了句「請慢用。」後便去招待別的客人。
  「我記得那天也是個星期日,而且跟今天一樣,都是那樣天朗氣清。」
  「沒錯,您說的是。」黑帝斯附和自己的主人。月用小調羹輕輕攪拌著拿鐵,散發出教人忘憂之香氣的杯中液體所形成的漩渦,彷彿是能將人帶到過去的門屝……



  「嗚呵……」當年只有六歲的月緩緩抬起沉重的眼皮,陽光透過玻璃窗射進來。
  她反射性地躲進被窩裡,並厭惡地皺了皺眉。月的房間很大,大約有十二平方米,以白色和粉色為主--這是她從懂事後直到離家出走、入讀阿斯科特羅斯學園前一直生活著的房間。房中央有一張大大的四柱床,床上放滿了小熊布偶,枕頭和被子是以黑色羽毛製成,顯得與其他擺設格格不入。地上鋪著軟棉棉的奶油色地毯,天花板垂著一盞精緻的水晶吊燈,整個房間充斥著一種甜甜的香氣。
  跟往常一樣,她八時正就醒了過來。跟被窩糾纏了許久,月拖著一個半睡不醒的身軀,慢慢的步向落地窗前,用手拉下窗簾。「嚓」的一聲,陽光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。「多麼刺眼的陽光啊……」
  此時,門外傳來了媽媽呼喚女兒的聲音:「小月,要吃早餐了喔。」
  「喔。」月短短地回答,一手輕柔的擦著眼睛,慢慢的步出房間,前往浴室梳洗,然後下樓。
  「小姐早晨!」一句親切的問候,出自一名正在打開窗簾的年輕女僕口中。走在一條長長闊闊、掛滿名畫的走廊裡,窗外溫暖的陽光射在地上,每隔一會便聽到鳥兒的叫聲,一切也很柔和,很舒服。

  飯桌上,擺著月最喜歡吃的菜--蕃茄蘑菇天使麵。母親微笑著在旁恭候。
  月有點愕然地問:「怎麼這樣豐富?今天不是我生日哩。」
  平日月的父親--在魔界赫赫有名的大魔導士,緋‧司狼也會來一起吃早點,平日這家人的早餐已有一單調,不過今日他卻不在。月知道父親必然是在工作。可是她並沒向母親詢問其他細節,比方說「爸爸去了哪裡收拾怪物?」或是「他何時會回來?」畢竟,除了自己外,她並不懂得如何真正的關心別人。
  某程度上,這也該歸咎於她的父母,他倆從來都只將所有的思維都放在女兒身上。這是一個人獲得過度關注的結果--她將不會懂得,其他人並不是天生就有義務要善待自己,即使……自己有著他人所沒有的先天缺憾亦然。

  媽媽對女兒展露一個慈祥的笑,道:「要是你喜歡吃,媽媽每天也可以煮給你吃。」那麼說……這頓飯是媽媽親自下廚?
  月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差遣傭人來做不就行了嗎,何必那麼辛苦自己,又浪費時間?」
  接下來,她坐到桌前開始大喝大嚼。媽媽再也沒說什麼,月假裝沒看見一層蒙在母親臉上的陰霾。
  整頓早飯在靜局中進行,再也沒有人說話,大廳清靜的程度,是連僕人經過的腳步聲也發出回音。

  吃完早餐,僕役們迅速俐落地收拾好碗盤,轉瞬間,飯桌回復到飯前的空無一物。母親喚了正準備回到樓上的月一聲。
  「小月,今天貝爾露斯小姐會來,妳記得嗎?」
  「唔。」
  從四歲開始,月便沒再上學。至今為止,魔界「拉希布爾多」都不存在義務教育,雖然大部分魔族都在國內接受學校教育,但他們的父母有權在家自己教育他們,或送他們出國唸書--「米德加爾特」的阿斯科特羅斯學園是一個比較熱門的選擇。另一方面,「拉希布爾多」政府並未為提供予有特殊需要之學童的教育有多投放資源,這在一定程度上為「在家自學」形式的教育提供了發展機會--「在家自學」屬於特殊教育的範疇;而特殊教育的理念,就是提供純為學生度身訂造,有別於一般學校系統的教育。

  聽見了門鈴聲的女僕打開大門。「太太,您好。」站在那裡的,是一位打扮端莊婉約的年輕姑娘。
  「哎呀,貝爾露斯小姐妳來了。小月她啊,已經在房裡等妳了。」母親邊說邊將過門客迎進玄關,又吩咐剛才開門的女僕:「艾婷蕾,麻煩給我沏兩杯茶。」
  「欸,太太,其實,我有一個不情之請--是為了小月的。」剛進門,鞋都還沒脫的貝爾露斯小姐開口道。歌德.貝爾露斯,是月的家庭教師,在司狼家工作已有三個月。
  「為了小月的?是什麼事呢?」
  「我想帶小月到街上活動一下。」
  司狼家世代為魔界武官,被王室賜予了「拉希布爾多」一席之地,換句話說,月是身為地方領主千金。在鄉下長大的她,從來沒有在熱鬧的街道上走過--包括自家領地的城下町。即使是在以前還在上學的日子,她也是坐車往來家與學校二地,從未踏足過城鎮的街道。後來,因為發生了作為月退學原因的那起事件,她的性格變得比之前更為古怪、孤僻,而且不願意外出。所幸的是,即使不願意到學校去,但月仍願以書本為伴,因此在貝爾露斯小姐來教她之前,她也未致於連個丁字都不會寫。
  「貝爾露斯小姐,」母親一臉為難,「小月的性格,妳不是不知道的。她不會願意出去的。」
  「請恕我直言。太太。妳可曾強迫過小月做些她不願意做,卻非做不可的事?」
  對於母親而言,這是個唐突的問題。不過她依然冷靜地回答:「我們從未強迫過她。」
  「那樣很不妙,真的很不妙。太太,把孩子視為家中的公主跟王子,情況有如溫室內的花朵,經不起風吹雨打。你們寵愛小月的方式,會令她以為,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會像你們一樣,遷就她、愛護她,並以她為中心。」
  貝爾露斯小姐道,儼然一副專家的口吻。「自小『衣來張手、飯來張口』,無須經過努力便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,無須表達自己便能得到一切,」她瞥了一眼在大廳排成一列,隨時候命的十數名僕役,「凡事皆有人為她解決。在這種環境下成長,會令她在長大後,缺乏與外界溝通和自己處理事情的能力,亦無法承受由外界給予的壓力,以及不懂得為人設想。」
  儘管貝爾露斯小姐已說到這份上,但母親卻不肯點頭。「我了解妳的意思,也很感謝妳那麼熱心,妳是我所見過的最稱職的家庭教師。可是,貝爾露斯小姐,對於小月,她受的,妳教她;不受的,勞煩妳還是遷就遷就她的脾性吧。我們沒想過要她變得如何出色、或是獨當一面,我們有能力養她一輩子。」
  「養她一輩子?」貝爾露斯小姐莫名其妙的,有點動氣,「每個人都必須對自己的人生獨自負責--你們並沒有虧欠了她什麼。」
  母親搖搖頭,否定了貝爾露斯小姐的說法。「不,我們的確虧欠了她--小月她,第一性徵有著天生的缺憾。」
  聽到這裡,貝爾露斯小姐恍然大悟。
  「我們在小月沒能下抉擇之時,將小月帶來了這個使她痛苦的世界。無論如何,我們都會好好照顧小月,不讓她受到來自外界--尤其是來自他人的傷害。希望妳明白,貝爾露斯小姐。」

  --他們都不是壞人。
    不過他們都無法幸福。[注2]


[注1]取「米德加爾特」(Midgard)中庭之意,其被設定為世界的中心。
[注2]抄考自日漫「鋼之鍊金術師」外傳<盲眼之鍊金術師>:「大家都是好人。不過大家都無法得救。」



  每天晚上九時,月都會準時上床睡覺。這天也不例外。
  「我去睡覺了。」
  「你可以再看多一會兒電視啊……」
  儘管媽媽這樣說,月卻不願接受她的好意,「不了,無聊又吵耳的電視節目,不看也罷。」有一點也許家長們都會有所共鳴的是,哄小孩上床睡覺是非常困難的事,他們每天似乎都有用不完的精力,已經很晚了,還不肯乖乖上床睡覺。很多小孩會為了能夠晚點就寢而與父母周旋到底;而父母也會為求將子女弄上床而使盡威迫利誘等招數。
  可是月卻是個例外。自小開始,她從未讓母親煩惱過這種問題--這實在不得不讓人由衷感到慶幸,事關月這個孩子,已經有太多的問題要讓父母煩惱了。
  「就這樣,晚安。」月正眼也沒看母親一眼,便逕自回到樓上。

  換上了睡衣,月熄掉房裡所有的光源,然後躺到床上。
  在她腦中,回想起那時候,萊菲所說的、那番嫌棄自己的話。
  「你滾開……我討厭不男不女的。」
  這句話……老早傷透了月的心。居然連最好最好的朋友都這樣說……
  連最好最好的朋友都要捨棄自己……
  那麼……世上還有什麼人是值得信任的呢?
  甚至是自己的父母,肯定也只是因為甩不掉這個累人的包袱,所以不得不容忍她的存在而已。
  雖然母親處處遷就自己,只要是自己說想要的東西都會買給自己……但偶爾會顯現在母親臉上的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……就好像今天早上吃飯時那樣,卻讓月不其然地感到噁心。而父親身為大魔導士,經常接到王室下達的除魔命令而離家執行任務;但即使他留在城中,除了鑽研科技玩意和跟親戚來往,此外也看不出他還有什麼別的興趣。
  對了,每次看見父親,都會被他唸著「要好好唸書,和用功學習魔法」。還有,可能他們以為自己不知道,但她並不是沒聽見,他們曾經由衷的抱怨過,「像那樣的問題兒童,永遠都要別人替她操心」……

  面對虛偽的母親,還有對自己漠不關心的父親……在這個家的每一天都感覺像在地獄中一樣。

  因為妳比較特別,所以要比別人更努力。
  雖然小月是如此特別,但也一定有能夠接受這樣的小月的朋友的。
  小月妳是我們很特別的女兒。

  「老是說我『特別』、『特別』、『特別』……吵死了!真是的!你們認為是我自己要變成這樣的嗎?」
  誰叫我上輩子沒長眼,投胎投到司狼家?
  誰叫我好死不死,生下來不男不女,雌雄同體?
  月翻了下身,負氣的一拳揍在小熊布偶的臉上。「朋友、特別什麼的……我才不希罕!不希罕!」
  對……
  在別人未捨棄自己之前,就先捨棄別人。
  只要這樣,就能保護自己……
  需要特別說說的是,這時的月頂多只會因為天生不幸殘缺,以及人際關係不如意而怨天尤人,並沒有顯示出她十一歲之後那種出於對世界深沉的憎恨,而毫不在乎犯下恐怖的殺人罪行的傾向。
  「啾啾……」
  「咦?」在黑闇的睡房的某個角落,傳來動物的叫聲。「是什麼呢?」
  月覺得很害怕。要是長大後的月倒也罷了,可是當年只有六歲的月剛剛開始懂事,面對黑暗裡看不清楚的物件、曖昧不明的陰影與聲音,理所當然會恐懼了。
  「啾啾……啾啾……」聲音愈來愈接近。月把身體縮作一團,一手拉起被子,將自己整個人塞進被窩。
  都已經那麼晚了……難道……有鬼?
  正當月在胡思亂想時,出現在她眼前的是……

  一頭全身黑漆漆,插著雙翅的小動物正抬頭望著自己。
  那是……一頭小黑翼龍。月很驚訝。為什麼一頭小黑翼龍會出現在自己的睡房?
  「啾啾!」翼龍對月叫著。令人煩躁的小東西。
  「小動物滾開!真討厭……」月想趕走牠,但這翼龍卻毫無要遵從的意思,只是不停地衝月發出叫聲。
  「啾啾啾啾!」
  「滾!」
  「啾!」
  「啊!」月這下惱火了,「怎麼不滾啊?我沒多餘的食物給你啊!滾開啦……」
  「啾嗚……」翼龍似乎心受重傷。月看到牠眼中帶淚。
  「嘖……」月無奈地嘆了口氣,「沒想到我竟栽在這小東西手上……算了。過來吧。」
  她向翼龍伸出右手,翼龍立即跳到月懷中。牠滿足地叫了一聲:「啾~~~」

  「你啊……」
  「啾?」
  「怎麼會來到這裡的?嘿,即使問你也不能回答啊……」
  月取笑自己所說的傻話。
  「啾……」翼龍用頭輕輕磨擦月的臉,似是看出了月有心事,並想要給予安慰。
  但她剛才卻想要讓人家滾開。
  「對不起……」月以難得的溫柔語氣道歉。然後,她注意到翼龍的脖子上束著一條百合色的帶子。換句話說,這傢伙應該是有主人的。「你這小東西,居然拋下主人自己跑出來了……」
  「啾……」
  「如果你可以一直陪伴我就好了……不過你的主人會擔心哩……」
  「啾……」彷彿通人性的翼龍,發出了一絲微弱的叫聲。
  「你累了嘛?那早點睡啦,明天……」月說著說著,眼皮也不自覺地開始下塌,「明天……我再帶你去找你的主人……好了……」

*      *      *      *      *

  「這裡是……」月喃喃自語,不知自己身在何方。四周白茫茫一片,什麼都看不見。「難道……這是夢境嗎?」
  不知為什麼,有時她還是可以知道自己正在發夢,可能這裡的光比平時強吧。
  「啾!」原來那頭小黑翼龍都在。「哎呀。」月很高興的蹲下去,摸了摸翼龍的小頭,「到底這裡是……咦?」
  翼龍忽然消失,害月小小的嚇了一跳。「發生什麼事?」

  經過一陣閃光之後,在月眼球內反映出的,是一座大得有點兒誇張的神殿。而月就剛剛好待在神殿的正中央,在這優越的位置之下,她完全感受到神殿散發出來的古老、神聖和威嚴;但除了這些之外,她還感到這裡好像似曾相識似的……
  這時,一步一步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,而四周的環境也因腳步聲的關係,變得越來越清晰。月暫時維持著蹲下的姿勢。她發現自己被一個出現在後方的巨大陰影所覆蓋。她轉過身抬頭一看,一名男子映入了她眼內。
  這男子有著長長的灰白頭髮,紅色面具蓋住了他的右臉,身上披著深色長衫搭配馬靴,脖子圍著百合色圍巾。
  「你是誰?」月單刀直入地問。男子嘴角微微上揚,似乎並不介意這種孩子式的直率冒犯,他將面具卸下,萬萬想不到,隱藏在面具之下的,竟然是一張可迷死萬千少女的武器!初步估計二十有五,兩道充滿英氣的眉底下,是一雙形狀細長、線條優美的琥珀色眼睛。那高挺筆直的鼻,還有那兩片幾乎可以說是誘人遐思的性感薄唇……但看真點,這張俊俏的臉卻毫無血色,白得根本不像人,倒有幾分像鬼……加上他的頭髮又是白色的,於是更加強了這個感覺。月看著想著,不期然有點畏縮。
  男子用溫和而不帶敵意的眼神看著月,道:「我叫黑帝斯。」
  「這裡又是哪兒?」月站了起來,東張西望。
  「這裡是我的城堡,同時也是妳的家,我的普西芬妮。」說完,男子看著月的眼神,加添了一份愛憐。
  「我的家?普西芬妮?」月一臉困惑的看著男子。「你在說什麼?我不明白。」
  男子露出了充滿寂寞的微笑。「看來妳是什麼都不記得了。不過也難怪,畢竟妳曾經住在這裡,卻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。」
  啊?
  月張大了嘴巴。這時,她聽到一連串東西輕輕拍打的聲音。
  咯達--咯達--
  那似乎是在室外傳來的。雖然微弱得幾近無聲,但只要屏氣凝神,還是會清楚聽到。
  月東張西望,看見這棟建築物唯一的出入口。她以小步跑過去圓形建築主體前方的柱廊,從那兒看出去,竟看見雪花正紛紛揚揚地飄落。
  「哇--是雪!好美!」一瞬間,彷彿已忘記了自己身處異境,月的眼睛閃閃發光,她像個普通小孩子一樣,興奮的叫嚷著。
  男子來到月身後,道:「這場雪已經從無間斷的下了一千年。我已經不記得水仙與八重櫻開花時到底是怎樣的一副光景。」
  糖霜般的雪花,從灰濛濛的天空紛揚絳下,把一望無際的大地覆蓋,使其顯得異常潔淨。遠目盡望,山山是雪,路路皆白。飛鳥絕跡,人蹤湮沒。自身所處之建築物就似是空闊遼遠之境中的唯一定點,遐景蒼茫,邇景孤冷。
  雖說這樣的雪景真的好美,不過要是連續一千年都只有雪可看,便未免太沉悶了。
  「這到底是什麼地方?」月眼也不眨地看著室外的降雪。
  「這是我的國度,『阿斯科特羅斯』。」
  「阿斯科特羅斯?」這個人到底是在說什麼啊?不對,因為我在做夢,將夢裡的事物當真,豈不是個笨蛋?
  而且,說也奇怪,外面明明在下雪,自己卻不怎麼覺得冷。明明自己並沒穿上棉襖之類的厚質衣物啊。
  可是,無可否認,這個地方一切都似曾相識。
  月不再看雪,轉而開始打量自己身處的建築室內。
  這個自稱黑帝斯的男子,說這個分明是一座神殿的地方是他的城堡。
  這是一幢用混凝土澆灌而成的建築,主體呈圓形--自己的祖國「拉希布爾多」也有不少類似的建築,但通常用作宗教用途。頂部有一個用於採光的圓形大洞。這個洞也是整幢建築唯一的採光點,這樣以來光線從頂部泄下,並會隨著太陽位置的移動而改變光線的角度,給予人一種神聖莊嚴的感覺。穹頂內部還做了五層凹格,凹格的面積逐層縮小,但是數量相同,因此更加襯托出穹頂的巨大,並給人以一種向上的感覺。大理石的地面上也使用了格子圖案,並在中間稍稍突起,當人站在建築中央向四周看去時,地面上的格子圖案會變形,進一步給人造成一種空間巨大的錯覺。
  阿斯科特羅斯(Asphodelus)[注1],這還真是個被濫用得過份的名字:「米德加爾特」有所名校叫做「阿斯科特羅斯學園」;祖國「拉希布爾多」最有錢的闊佬,蓋了一棟別墅叫做「阿斯科特羅斯原野」;「米德加爾特」史上有次起義,取名「阿斯科特羅斯革命」;聖國「維佐柏絲」遠近馳名的溫泉小鎮,名為「阿斯科特羅斯」;南方精靈界「嘉德麗雅」最有名的茶葉出產地,稱為「阿斯科特羅斯」……月曾經在一次百無聊賴之下翻書,知道這個名字的出處--「彼岸之花」,講白了,指的是水仙花[注2]。
  至於「黑帝斯」……
  月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的男子瞧。
  對了,這個名字是在以前唸過的童話故事中提到過的……冥王的名字……

  慢著,冥王?
  不是吧!
  月因著得出的結論而大吃一驚,雙眉轉為平直。這時,男子蹲了下來,這樣他便得以跟身材短小的月面對面了。
  「能夠看見普西芬妮重生於世上真的太好了。不過,這也是註定了的事。畢竟,所謂的偶然根本是不存在之物。」
  「啊?」
  「結束了短暫的人生,爾後度過日復日、年復年的漫長歲月,經歷了眾多的語言與事件的引導的我,充分瞭解到由古而今,所有發生的事全都有意義--你我今日於夢中相見,也是一樣。」
  月疑惑的瞇眼看著男子的臉。「你說什麼啊?」
  「我是說,你和我有著緣份。」男子依舊溫和的微笑著,「就算沒有殘留在記憶中,但只要是曾經締結過的緣分,就不會消失。不管是多麼渺小的相遇與邂逅,都必然會給未來帶來影響。」月從那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。「你與我之間,是早就己經有所關聯的了。」那人最後說。
  什麼啊?月不以為然的盯著眼前這男子。說什麼於夢中相見、什麼你和我之間的緣份,你只不過是我夢中的一個角色,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而已嘛!
  也許是從月眼中察覺到她心裡所想的端倪,男子臉上的笑意消失無影,取而代之的如同王者一般堅毅又嚴肅的神情。「夢,從來都不止是夢。」
  說到這裡,月張開雙臂,擺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態度。
  這時,男子站起來,並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大鐘。「我的時間無多,沒辦法了。」那是一口古色古香的巨大擺鐘,由於月所身處的地方可以說是徒有四壁而別無長物,大鐘的存在被大大凸顯而出。鐘面只有一根指針,正指著XI的位置。「歷史將要重演,我不能放任不管。」
  面對那突如其來的態度改變,月有點困惑。貌似根本不在意月的想法,男子繼續說了下去。「在不很久遠的將來,妳所在的世界將面臨大危機。過去敵人的目標是『拉希布爾多』,而妳我則是她手上的兩隻棋子。對目前的對奕感到厭倦的她,正要啟動另一場遊戲。這次的棋盤已經越出了過去已知的世界,連未知的東方領域,甚至連像我這樣的往生者所在的『彼岸』都被牽連在內,同時也有更多的棋子掌握在她手中。」
  也許現在才來說是有點太遲了--本故事發生於這個名為「格勒爾斯」的大陸,它是一個向大洋突出,描畫出一道平緩弧線的巨大半島,上面屹立著咱們所熟知的諸國--神聖的國度「維佐柏絲」位於北方,精靈界「嘉德麗雅」位於南方,擁有最長的海岸線,其遼闊的邊疆更可從西陸延伸至中東。魔界「拉希布爾多」被包夾於上述兩國之間,她們的國土面積均是「拉希布爾多」的十倍左右,此外還有曾經作為聖國外飛地、現已自成一國的中庭「米德加爾特」,她位於「拉希布爾多」之內卻是個獨立主權國,至今在各方面受到魔界很多關照。
  穿越「格勒爾斯」向東前進,那裡橫臥著遍布蠻族與魔物的未開墾的土地。再往前就是廣闊的砂漠了,擁有能夠開墾不毛之地能力的異族們在那裡守護著他們的「生命之源」。如果再往東走的話,那裡就是「塞布爾茲」--一片自古被概括稱呼為「東方」,遙遠而神秘的遼闊土地。自古以來,西方便有著兩條通向東方的貿易路線--其一是始於精靈界「嘉德麗雅」的海上路線,其二則是被稱為「砂漠馬道」的陸上路線。時至近代,「塞布爾茲」與「格勒爾斯」的交流已不再局限於貿易,而更多涉及到文化與學術。愈來愈多受到前所未見之文明所吸引的人,慕名前往研究探索,即使對一般「格勒爾斯」居民而言東方仍然是謎之國度,但其神秘度已較前大大減低。

  「既然跟妳重逢是命運那傢伙的意旨……」男子最後說,「那我可要好好利用這一點。」
  此時月已陷進了腦袋嚴重消化不良的狀況。歷史?棋子?命運?什麼意思?意旨?利用?怎樣利用?完全一頭霧水的她偏著頭,不解的看著男子。「你想說什麼?」
  「晚一點妳會明白的。」說完,男子重新蹲下來,以非常認真的眼神直視月。「從今以後,我要守在妳身邊保護妳,不讓人損傷你一根寒毛。」
  「守在妳身邊」--這個字眼觸動了月的神經。她的聲音震抖著。
  「……守在我身邊?別開玩笑了。」
  「我並不是在開玩笑。」男子以平靜的語氣道。
  「你知道我是什麼嗎?我是個沒有性別、既非男、亦非女的怪物!不會有人--包括我自己--能夠接受這樣的我,更別說待在我身邊!」
  這時,男子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,但月無視他的反應,繼續說下去。
  「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!就是生我、養我的父母也並不喜歡我,他們只不過是因為沒法甩掉我,而不得不容忍我而已。每個來陪伴我的人……都一定會中途捨棄我!」
  當日萊菲拒絕自己的情景、她對自己說的那番嫌棄的說話,有如走馬燈般一一在月的腦海中重播。她蹲了下去,雙手按在耳邊,全身就好像地震似的不停顫抖,「不要再說……不要再說什麼『守在我身邊』!我已經忍-受-夠了背叛!」
  「我跟其他人不一樣。」男子抓住月的雙肩,想要讓她冷靜下來,「我絕對不會背叛妳的,普西芬妮,請你相信我。」
  「每個人都是一個樣的,你憑什麼例外!」月瞪著通紅的雙眼,大聲質問男子。那個萊菲,最初月也以為她跟其他人不一樣,以為她必定能夠接受自己身上的缺憾。
  結果,那個人最後還是將她推開了。
  想到這兒,淚珠從月眼中一一滾落。
  男子一把將月擁進懷裡。月殺個措手不及,在他懷中微微掙扎著,誰知,男子把她摟得更緊,深怕月會從他懷中逃去似的。「對我而言,普西芬妮就是普西芬妮。雖然妳已經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,但妳還是我的普西芬妮。」
  其實月並不是很懂這男子到底在說什麼。到底誰是普西芬妮?「跟以前不一樣」又是什麼意思?
  然而,這些問題並不重要。月停止了掙扎,並將頭埋進男子的胸口。一開始,她激動的啜泣著;後來才漸漸恢復了平靜。
  男子邊輕撫著月的髮絲,邊喃喃自語。
  「普西芬妮,無論是在何時,妳都是我無法形容的安慰。最初的時候,我一個人待在那個黑暗的房間,我以為全世界都已將我遺忘掉。可是,最終妳卻出現了,你聽到我彈奏的魔音,被牽引過來我面前。當年身穿成套白衣的妳,就像個天使一樣美麗而耀眼,從剎那間我受到了感動,雖然當時我並不曉得那種感情是什麼,不過那肯定就是『喜歡』吧,所謂的『一見鍾情』。」
  被抱在懷中的月沒有反應。男子繼續說了下去。
  「但我也有感到希望破滅的時候。當我知道妳是我兄長的小女兒,而我是妳的王叔的時候,我就知道,妳跟我絕不會有結果。即使撇開政治因素不論,妳跟我也依舊不可能。我很清楚這場戀情的結局,所以後來我不願意再跟妳交談,只要不再跟妳有所接觸,不用多久我就會對妳喪失感覺……我是這樣想的。
  「然而,多年後……我離開了以往身處的世界,而妳竟也緊隨我後。面對著你,當初那種強烈的感情再度浮上心頭,我發現,要將妳忘記簡直是妄想。我讓妳跟著我,並不是因為基於身為叔叔理應照顧姪女的立場,而是因為我喜歡妳啊!
  「命運相當眷顧我,但同時也很會戲弄人。所謂的『彼岸』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,塵世人間一切枷鎖,在這裡一律起不了作用。儘管我從沒表達我的心意,但妳卻好像跟我心有靈犀一樣。當我知道原來妳對我也有那個意思,我心簡直樂翻了天。以往那種身不由己、任人擺佈的悲慘日子到此為止,接下來等待我倆的,只有無盡的幸福--我滿心以為是這樣。可是,一千年前,命運再一次將妳從我身邊拽走。
  「對我來說,妳就是希望與意義。沒有妳,我也就失去存在的意義。這個冰天雪地的『阿斯科特羅斯』,精準的反映出我的狀態與內心--只有一片空洞--一片深深的、無邊無際的空洞。心像石頭一樣冰冷而僵硬,拒絕所有干涉。」
  他停頓了下來。這時月已經呼吸平穩地睡著了。睡夢中的她並沒聽見男子後來的發言。
  「在夢中睡著」這概念乍看來很矛盾。一個人夢見自己變成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,他感到非常快樂,悠然自得,並認為自己真的是蝴蝶。突然夢醒了,他並不是蝴蝶,而是個人。到底是那個人做夢變成了蝴蝶呢,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那個人?
  夢,從來都不止是一個人的夢。
  夢,總是相連的。

  最後,他用哄小孩睡覺一般溫柔的語氣說道。
  「無論是在何時,普西芬妮妳都是我無法形容的安慰--我是真的如此覺得。當初看見全身灰白如同死人一般的我,妳並沒有逃開。妳是第一個沒有將我拒於千里之外的人,所以,我絕對不會背叛。從今以後,雖然有點『不太一樣』,我會待在你身邊,保護妳,守護妳。我的時間是靜止的,因此我只能在夢中跟妳相會。因為妳移動了,所以我也必須跟著移動。我會追隨妳前往下個、下下個時代,普西芬妮。」

*      *      *      *      *

  「啾啾……」鳥兒的叫聲傳入了月的耳中。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。
  「嗚嗯……咦?」月醒了過來。眼前只有一片粉白,是房間天花板的顏色。「昨天……果然是個夢啊……」她從床上起來,打了一個大呵欠,擦了一下淺紫色的雙瞳。
  雖然是個古怪的夢,但卻也是個好夢。
  月不自覺嘴角上揚。
  「啾啾!啾啾啾!」身邊的小黑翼龍看來睡得很好,很有精神地叫個不停。
  「原來不是小鳥,而是你這傢伙在叫啊……」月伸手去摸了摸牠的頭,同時,翼龍頸上束著的一條百合色帶子映入了月的眼中。她直覺地聯想到昨天看到的男子脖子圍著的百合色圍巾。

  黑帝斯……
  「從今以後,雖然有點『不太一樣』,我會待在你身邊,保護妳,守護妳。」
  月回想起昨天像那樣子整個被人抱在懷中……那種感覺幸福得快死了。
  就像是自己的一切都完全被接納那樣,這是她從未感受過的。
  而且,那個人還承諾要「待在我身邊」。

  ……
  輕撫著小黑翼龍的背脊,月的內心點燃了某種溫暖的事物。這是躲在床上發洩、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時候完全沒有萌生過的感情。

  --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。
    不過,也要一開始別要遇上長天飛沙才行。


[注1]出自希臘神話。沒有正式名稱的死者之國,在此以「阿斯科特羅斯」為名,詳情參照[注2]。
[注2]根據希臘神話,剛剛離開人間的亡靈,會進入一個長滿水仙花,名為「阿斯科特羅斯原野」(Asphodel Meadow,根據希臘神話,水仙花被傳誦為在地府中出現的花--日本的則為曼珠沙華,又稱死人花,多生長在無人理會、草原等等領域上,在希臘神話中有著不祥的意味。)的地方,亡靈們必須向冥河擺渡人卡戎(Charon)付上一個小銀幣,以上船渡過五條河流,正式進入冥界。進入審判之地,亡靈的所有往事將被一一陳述。若被判斷為非善非惡的,被送返「阿斯科特羅斯原野」,成為不能安息的孤魂。



  喫過下午茶,二人繼續在街上走著。
  月忽然停了下來。「對了,不如我們去看電影吧!」她拉著黑帝斯的衫袖,並指著一個置在路邊的廣告燈箱,內容是關於一部新上畫的電影。「反正這裡到奈蜜電影院很近。」
  順帶一提,二人正身處於柯德利街中央的十字路口,而奈蜜電影院的位置則在二人身後的哥爾慕夏街(Gulmohar Street)。
  「妳想看這個……《ICE AND SNOW》?」被推到燈箱前的黑帝斯讀了下廣告。畫面上,疑似是女主角--一個少女躺倒在雪地上,純白的雪地以從少女身上淌下鮮紅的血泊妝點,顯得美麗而悲哀,同時也叫人浮想聯翩。
  畫面正中央有一句句子:「她被停止的『時間』和--他的『時間』交換了……」句子以下,則是字體大大、醒目的片名。
  黑帝斯被這幅畫面勾起了興趣。「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?」
  「是個悲劇故事。領主的兒子艾力歐特,跟村姑佛莉蝶兒是青梅竹馬。後來因艾力歐特從軍之死,佛莉蝶兒向神明祈禱,以自己的時間為代價,把她的時間給了艾力歐特,所以佛莉蝶兒死了,而艾力歐特則復活。」[注1]月簡述了一下《ICE AND SNOW》的故事大綱,果然有做足功課。
  「哦。不過,為什麼忽然要去看電影?」
  「這電影是根據著名的語言文化研究者--阿瑪斯塔夏(Amastacia)所改寫的童話故事改編的,我想去瞧瞧是怎麼回事,因為我也很喜歡那個故事。再說,你知道,我從沒試過進去充滿人的電影院。」
  「也對。」黑帝斯點了點頭。月是貴族的千金,自小在鄉下長大,而電影院這種東西只有大城市裡才有。為了安全,月每次進電影院,家裡都會為她包場,不讓其他人騷擾到她。所謂的大貴族就是這麼回事。直至發生「那件事」,月在十四歲的時候離家出走,之後幾乎過著遺世獨立的生活,滿腦子都是對俗世之憎恨的她,便再無進去電影院的閒情逸致了。
  黑帝斯偷瞄了一下月,只見月那雙紫色的眼瞳正閃閃地發光。最近的月開始會表現出這種態度--對世間的人事物感到興趣。像剛才在茶室裡也是,之前明明對除自己以外的人都鄙視到不行,現在卻擺出關心及友善的態度。
  今天早上,月甚至給新來的室友妃茵買了午飯。(不過因為是剛睡醒就吃,所以實際上應該說是早飯)
  難道這是一時興起的嗎?
  黑帝斯呆站在原地想著。可是他的手馬上就被月拉了一把。
  「好了!還不快走!天晚了,今天又是星期日,得快點買票進場才行!」月用聽上去似乎很著急,而又帶點期待的聲音說道。
  黑帝斯點點頭,尾隨著已先行一步的月邁步向前走。

  雖然一般而言約會的程序是先看電影再去吃東西,不過這次月跟黑帝斯卻剛好相反。因為看電影是一時興之所至的衝動決定,所以二人並沒能買到位置優良的門票。月跟黑帝斯在距離開場只有兩分鐘的時間進去映院,除了前排的一兩行座位--月他們的座位正是位於第一行--外,全院幾乎滿座。《ICE AND SNOW》這部戲似乎相當流行,「以古老童話改編」這項事實絲毫沒有影響觀眾觀賞電影的興致,並且因為是悲情故事,所以特別受女孩子歡迎。難怪環顧整個映院,座上客大都是年輕的女性,以及少數像黑帝斯一樣,充當陪客的男伴們。
  不過,雖然這部是給女性看的電影,但即使是從男性的角度出發,劇本其實也沒那麼壞--至少黑帝斯是這樣覺得。雖然眼前的這些演員似乎都不很專業,那位飾演女主角佛莉蝶兒的,也就是月跟黑帝斯在燈箱廣告上看到的少女,是「米德加爾特」有名的年青女歌手,也因此,電影中偶爾加插了這名歌手所演唱的情歌。在那些並非那歌手之粉絲的觀眾眼中,她的唱功比起演技要好得多。
  至於擔當「佛莉蝶兒」的對手,飾演領主兒子的那位男子,則是基於其出眾的外型而受到力捧的新晉演員--他正是《ICE AND SNOW》這部戲流行起來的主因之一。那些年輕的女看倌似乎看得相當感動,一會兒笑,一會兒嚇一跳,一會兒哭得一塌糊塗,看到自己喜愛的偶像在螢幕上衝鋒陷陣、對戀人說出情深誓言,讓她們一下子完全著迷了。
  月作為觀眾之一,也非常投入的看著電影。跟那些女看倌不一樣,她完全是因為電影的劇本而入場的。總括而言,電影版的《ICE AND SNOW》延長了故事原本的進程,更深刻地描寫了男女主角的內心世界。另一方面,電影版劇本與原本童話故事最大的分別,是在男女主角之間加插了一個情敵角色--卡爾‧安德魯,他是佛莉蝶兒的戀人死亡的始作俑者--瘋狂地愛著佛莉蝶兒,在男主角艾力歐特出征期間,向神明祈禱許下了邪惡的願望--「希望艾利歐特永不回來,並使佛莉蝶兒對他的思念輾轉到我面前來。」
  結果,當艾利歐特因為佛莉蝶兒的祈禱而復活並回到村裡,卻看到了戀人的墳墓後,他跑到教堂裡,在神明面前祈求--「請將佛莉蝶兒的時間,全部還給她。」最後,艾利歐特拿著劍刺向自己的胸口。
  二人為彼此著想的愛情,打動了神明的心,祂將艾利歐特與佛莉蝶兒的靈魂放在一起,讓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。至於許下邪惡願望的卡爾,自此一直活在悔疚的陰影下……

  可以說,電影版的《ICE AND SNOW》比原本的《ICE AND SNOW》要更悲慘、殘酷,但同時也更完整、寫實--關於人心醜惡的部分。如果說原版《ICE AND SNOW》是給孩子看的安全讀物,則電影版《ICE AND SNOW》便是給「會長大的人」了解「真相」的媒介。[注2]
  在月看來,相對於原版《ICE AND SNOW》,電影版《ICE AND SNOW》對她的意義更深刻--畢竟,月本質上是「人性本惡」主義的信徒,即使改變了的她已較以前不那麼憤世嫉俗。
  另一方面,艾利歐特與佛莉蝶兒之間的愛情卻叫月深受感動--要是換了一年前的她,肯定會嗤之以鼻。改變後的月,不知不覺地開始認同了一個說法--事物總是以成相成對的模式存在。跟卡爾的邪惡對比,更突顯出艾利歐特與佛莉蝶兒的高潔,也就是說,對比帶來意義。

  --宇宙萬物源於一,正邪善惡也源於一。
    一切正義善良,也有等量的邪惡敗壞。
    宇宙正無私地開展著……

*      *      *      *      *

  長達三小時的電影終於謝幕。月跟黑帝斯離開電影院,從哥爾慕夏街回到柯德利主街。時間剛剛進入傍晚,不同於下午時的悶熱與沉寂,慢慢為暮色籠罩的街道,在點燃起魔法之光的街燈照耀下更添光彩,一種充滿幻想的……叫人期待又興奮的氣氛,與炎夏的暑氣互相交融起來。
  「就是說,肚子好餓。」
  「那先去吃晚餐吧。附近有沒有實惠又好吃的店家呢?」
  二人沿街東瞧西瞧,找了又找,然而畢竟柯德利街是高檔的商業街,那兒的店家均只做闊佬的生意,到處都只有高級的飯店與酒館。最後,二人只好認命地走進其中一家看起來富麗堂皇的小店,那兒的桌子全部都是亮晶晶的高級品,牆上掛滿了仿製名畫,窗上的玻璃是彩色的,甚至連店主也穿著上等衣服在擦著酒杯。
  算了,畢竟自己是個MASTER[注3],並不是寒酸到付不起錢,讓自己跟使僕魔吃一頓高級晚飯。月跟黑帝斯在身穿純黑制服,看樣子相當專業的服務生帶領下入席。這是個店裡人不多的時段,大概是因為尖峰時刻未到吧,等再晚一些,店裡的生意將會更興旺。
  剛坐下不久,月便召來服務生,快速而熟練地點了幾個菜。很快地,服務生把她點的菜陸續端來。

  飽餐一頓後,月並未打算回去學園。她就像是一個被囚禁了好多年,剛重獲自由的監躉般一直想要到處走--除非累垮,再也走不動。
  沿柯德利街離開奈蜜市中心,順著林蔭大道拾階而上,那裡是「米德加爾特」有名的高檔住宅區之一,住在這裡的都是些高收入人士。此處靜中帶旺,低密度的屋苑均視野開揚,寬闊的走廊兩旁到處種滿了開花喬木,加上遠離馬路,這樣的居住環境實在可說是無可挑剔。
  穿過闊佬們的住宅群,沿著平緩的山徑前進。起初這段小徑被劃作私家路,並沒有預定對外開放。考慮到社會與經濟的相互發展,近年來「米德加爾特」政府銳意以可持續的方式規管、保護和管理對維護本國生物多樣性至為重要的天然資源,這一帶──毗鄰「艾普羅村戶外康樂中心」──已被劃為南部國家公園的一部分。如此一來,連接奈蜜市中心與森林公園的道路必須開放,這導致部分附近村落的居民不滿,更有人曾為此事組織抗議活動。現在,這段小徑已成為了奈蜜居民共同使用的康樂徑。

  二人來到一個無大樹遮擋的開闊地帶。在這個地勢稍高的地方,可以俯瞰著名湖泊--「奈伊雅德湖」的部分景致。
  「這裡真美。」
  「對呢。」
  月抬頭望著夜空,整個身子靠在欄杆上。黑帝斯站在她身邊。夜幕下的天空化為無涯星海,點點星光就像似寶石鑲嵌閃爍得通透。
  「每年例行的學園新生團體戰……當年我在那兒打敗了……打敗誰呢?」月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,黑帝斯回答了她。
  「是法藍茲‧司洛斯的女兒,露可夏娜[注4]。」
  「對呢。」
  跟身為私生女的寧‧藍月不一樣,露可夏娜‧司洛斯是法藍茲之正室所出,為司洛斯家所承認。嚴格而言,露可夏娜是寧同父異母的姊姊。
  當年與月在「艾普羅村」比試的露可夏娜只有十五歲,全校皆認定她將以大師級(MASTER)的優秀成績畢業。雖然當時身為三年級生的她輸給新生這個結果令人詫異,但仍無損她作為菁英魔法師的名譽。

  如此這般地聊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後……
  「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問你了,不過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嗎?跟我相遇前的事。」
  「嗯,不記得了。」黑帝斯搖搖頭,「怎麼了呢?」他注意到月忽然垂下頭。
  「連自己的過去都忘記得一乾二淨呢……」
  雖然月只是--也許只是在喃喃自語,但黑帝斯還是聽得見。他湊到月身邊,問:「您介意嗎?主人。」
  月再次抬起頭來。「……總覺得,沒有過去的人,無法找到自己的立足點。」
  「我找到啊。」
  「咦?」月驚訝的望向黑帝斯。只見黑帝斯朝她溫和的微笑著。
  「那就是您了啊,主人。」
  「我?」
  「雖然我沒有以前的記憶,但我是主人您的使僕魔啊,主人您就是我的立足點--是我之所以生存在世上的理由!」
  儘管黑帝斯已說到這份上,但月卻高興不起來。
  因為,正如黑帝斯所說的,月真的變了。
  要是換了當年只有六歲的月,黑帝斯那番發言應該會讓她很滿意才是。
  一直以來都只有他人投注關愛於她身上--無論是父母、萊菲,還是貝爾露斯小姐,久而久之,這對她來說成了理所當然。
  然而,一個人如果只一味懂得接受別人的關愛,那他的心將變得不懂得分辨愛的品質與好壞。正如小朋友若自小被教導只有甜味才是好味道,他的味覺將無法品嚐黑咖啡、啤酒、牡蠣等味苦、甚至腥臭的美食。

  如此的一個人,現在正不自覺的,嘗試對他人付出關心。
  一旦打開了心門,雖說會漸漸嚐到醍醐的滋味,但同時煩惱或是迷惑、憤怒或是絕望的酸澀也會接踵而來。
  正因為開始在意,所以才會產生疑問。

  「為什麼從那個時候起便能變成人身呢?」月忽然問道。
  從月六歲那年開始,黑帝斯一直以體型細小的翼龍姿態待在她身邊──直到她進到阿斯科特羅斯學園之後。某天早上,月睡眼惺忪的起來,赫然發現原本睡在自己身邊的小傢伙竟成了一個人類……還真的有夠像是童話故事的情節。
  「我也不知道呢。」黑帝斯搖搖頭。
  「唉……」月嘆了口氣。算了,繼續問下去也沒用。當初一絲不掛的出現在月面前的黑帝斯連人話都不會說,並對社會規則一竅不通──跟初生嬰兒沒有兩樣。不過,倒是學得很快。不出三周,黑帝斯已經變的跟普通人一樣,能夠使用語言溝通,以及照料自己。甚至,該說天生異稟還是怎樣?在月看來,黑帝斯擅於學習,對一些技巧的操作尤其學得快。有次,他從月的書架上拿來數本有關煉金術的書來讀。之前明明沒接觸過相關的知識,卻就在當天,黑帝斯成功將月的一個水杯煉成長頸瓶。
  一般初心者會從煉金術的基本理論學起,了解並記住自然界中一百多種基本物質(元素)。也就是說,不會一下子就煉得出成品,所謂「理解、分解、再構築」指的就是這學習過程。依黑帝斯自己的說法,他是「不知不覺地看懂了書中的文字」,然後照辦煮碗。當時,月尚未意識到黑帝斯這種能力到底代表著什麼。

  「咦?」忽然,黑帝斯抬起頭來,一臉驚訝的喊著,「主人您看!」
  「什麼?」
  「湖在發光。」
  月沿著黑帝斯所指的方向看去,只見遠處的水面泛起光來。

番外篇 完


[注1]抄考自日漫《天使怪盜》-「時之秒針」篇
[注2]其實是作者對有人在網上呼籲人不要看《地獄少女》的吐槽。(毆)
[注3]此乃雙關語。MASTER一字既可解做大師(參見「學園等級制」),也可解作主人(相對於使僕魔)。
[注4]Luctiana,抄考自日漫《零之使魔》裡的精靈學者之名(原諒我,露可夏娜已快要萌死我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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